也許維果想要的,就是奧蘭多身上那種,不屬於奧蘭多也不屬於勒苟拉斯的眼神。那種不屬於兩個種族的不完美,其實深深吸引著追求殘缺的維果。 奧蘭多依然是每天在維果身邊打轉,但是,再也不吵著維果拍他。
他喜歡維果,維果是一個很棒的演員,有時候他穿著勒苟拉斯全身裝扮,撐著頭坐在一旁看維果演戲。 維果實在是一個演員。 一個演員,並不是說他拿過什麼獎座或是有什麼成就,而是你看他在拍片的時候就能夠感覺到的。 只要有維果的那場戲,整個片場的感覺全都不一樣。 氣氛嚴肅了起來,就連四個哈比人在跟維果對戲的時候都沒有一點玩耍的心態,很適當的扮演著他們的角色,讓自己達到專注的水準,才不會被對戲的維果丟在背後。 自己其實一開始還沒搞懂這件事的時候,表現的不夠精堪,跟不上維果的程度時,PJ不滿意的要他一次一次重來。 「奧蘭多,你累了嗎?你這樣的動作哪像個精靈呢?」PJ從不說重話,他皺著眉頭說。「你連亞拉岡劈下來的劍都要躲不過了,哪像個幽暗密林的木精靈?身體要輕盈,像是被風吹拂過的葉子,輕巧的,優雅的,這一切都要表現在你的舉手投足裡……」PJ嘆了口氣,看看時間,宣布休息十五分鐘。 輕巧的,優雅的?奧蘭多坐到他的位子上,放下自己手上握酸的弓箭,研究這意思。他現在只覺得全身酸痛,不知道所謂『輕巧優雅』要如何揣摩。 「奧蘭多,你還好吧?」維果從布景上一躍而下,亞拉岡的披風揚起,襯著神行客的風範,奧蘭多呆呆看著,幾乎要看呆了。 「呃……我還好。」奧蘭多看著維果,為什麼這個人一舉一動都讓人覺得他是一個遊俠?「維果,如果是你,你要怎麼表現輕巧的?優雅的?」 「你是說木精靈吧?」維果喝口水,笑著。「嗯,如果是我的話……木精靈是生長在充滿樹木的幽暗密林裡,所以他們應該會有非常敏捷的身段,來去各種樹木之間絲毫沒留下任何痕跡,非常安靜的點在腳尖接觸的地方,站著的時候想必不會留下任何痕跡……」 「我覺得身體這麼沈重,怎麼演好一個精靈?」奧蘭多癟了嘴,給自己漏氣。 「奧蘭多,看著天空。想像身體踩在雲朵上、踩在葉片上,風吹過你的手指輕輕柔柔的,卻只能移動你的髮絲,不能吹動你身上的任何一個地方,幾乎不存在的存在著,然後,表達出來,用你的身體、你的手你的腳,你可以辦到的。」維果柔聲的給年輕人打氣。「演技在說服別人之前,要先用腦袋說服自己。」 大概是經過維果這般開示之後,奧蘭多還真正的掌握了一些原則。他的肢體、動作還有神態,越來越像一個無痕的精靈,了然且觀世,卻冷淡無情。 關於奧蘭多的不對勁,維果是第一個發現的人。 奧蘭多永遠笑得比誰都大聲,有時候鬧起來,寬大的手掌狠狠地往維果背後一拍,嘻笑著喊一聲『嘿!老傢伙』,飛快像精靈一樣領著哈比人逃竄著。 那瞬間,維果覺得奧蘭多的頭髮竟然拂過他的眼前,卻不是那頭好笑的黑髮,而是精靈的金髮。 只是一個閃神,維果定睛看著飛奔而去的奧蘭多,那是卸妝後的奧蘭多,不是勒苟拉斯──自己從不曾混淆這個兩個人。 只是這樣惡作劇的一個動作,立刻讓維果發現了不對勁。 不是自己的錯覺,而是奧蘭多的眼神,看著哈比人的時候,回眸看著自己的時候,雖然嘴角笑的幾乎裂開,但是眼神是冷靜的。不協調的感覺瀰漫著,如果不是維果以那種獨特的藝術家天分,奧蘭多可能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吧! 維果靜靜的看著奧蘭多,背後發疼的掌印一刻刻淡去。維果並不試著去改變什麼,他一度認為一個演員就該要有像奧蘭多這樣的姿態,與所扮演的角色融合為一。奧蘭多可以作到這種地步,代表他有演員的自覺,維果其實還滿樂觀其成的。 但是,奧蘭多並不是學著去扮演勒苟拉斯,而像是勒苟拉斯的魂魄侵佔了奧蘭多的身體,無來由的,維果發現自己應該要拉他一把,不要讓年輕人迷失了顏色,不要讓奧蘭多那種燦爛晶透的笑臉瀰漫著霧的模樣,遮住了陽光。 維果做了什麼? 其實什麼也沒做。 把勒苟拉斯從奧蘭多身上抽走的,起因是維果的一張照片。 也許維果想要的,就是奧蘭多身上那種,不屬於奧蘭多也不屬於勒苟拉斯的眼神。那種不屬於兩個種族的不完美,其實深深吸引著追求殘缺的維果。 維果想要留住的,應該是那樣『真實』的奧蘭多。 手上的畫筆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到地上去,維果才發現自己發呆好一陣子。 調色紙杯裡的顏料早已經混淆看不出顏色,維果起身將紙杯丟進垃圾桶。畫室的窗簾總是緊緊拉著,維果覺得自己應該要呼吸一下新鮮空氣,他拉開窗簾,昏暗的房間劈進強烈光線,讓維果不適地瞇了眼睛,好一會他才適應那到光芒。 天色並不亮,那抹溫和的光其實是皎潔的月在黑夜中散發出來唯一明亮,維果不懂自己剛剛怎麼會覺得如此刺眼?如此朦朧? 他開了窗,傍在窗櫺望著那天上白色的星球。 月亮不曉得會不會寂寞?獨自待在那裡,身邊的星星總離他人類一輩子也達不到的距離,而渺小地球上、望著月亮的人是不是也會覺得寂寞? 月光漸顯柔和,維果才發現自己哭了。 維果總是何時何地都帶著相機,但是奧蘭多沒想到維果那個時候拍了自己那樣一張照片。 沒有打光、測快門、奧蘭多甚至專心的沒有注意維果什麼時候走了進來、站了多久拿起相機,直到快門聲響,他才發現維果捧著相機站在自己面前。 「維果!怎麼不出聲?」奧蘭多揉了一下剛戴好隱形眼鏡的眼睛,他說。 「不想吵你而已。」維果笑說。 「你看到怎麼樣的我?」奧蘭多可能沒發現吧?維果心想。說這句話的奧蘭多幾乎是勒苟拉斯,穩重的、有禮的、甚至帶點不在乎的感覺,沒有一絲熱絡的問句。 「想知道?」維果揚揚相機,笑意不減的說。「晚上來,我洗給你看。」 弄好顯像劑,拉好暗室的布簾,維果帶著奧蘭多屏著氣息,等待影像浮現。 那是一張維果很滿意的照片,效果一如他所感覺到的。 幾乎是勒苟拉斯的奧蘭多。 奧蘭多低頭專心戴隱形眼鏡,金色的長髮全都攏到背後去,光潔的額頭,專心的神情,身上的綠色背心在昏暗的光芒中散發著歲月的歷史,那個人,幾乎是勒苟拉斯。 說幾乎,是因為奧蘭多身上沒消失的陽光透過像倫敦一樣厚重的霧,在那張照片上隱隱透了出來,奧蘭多的氣質在求救。 「哇!老傢伙!」奧蘭多看著照片好一會,才試圖說些什麼來代表自己的心情。「為什麼你會決定要拍這樣的照片?」 「你認為呢?」維果將照片晾起來,語氣中帶著一點耐人尋味的溫和。 「我想你應該不可能被勒苟拉斯所迷惑吧!」奧蘭多聳聳肩膀,淡說。「為什麼是他,不是我?」 「我拍的不是他,可是也不是你。」維果邊說,邊示意兩人可以離開暗室了。「你知道為什麼嗎?」 「媽的!少來了老傢伙的打啞謎時間!」奧蘭多笑著賞了維果一下,不太認真的。「何不大大方方告訴我答案?」 「你說呢?」維果靠著門邊,柔聲的說。 「嘿!維果!先問問題的人應該先得到答案吧?」奧蘭多不甘願的打斷維果一再出現的問題。 「奧蘭多,下了戲,就該摘掉尖耳朵跟假髮了。」維果那雙藍灰色的眼眸望著年輕男子,他感覺到年輕孩子無法輕易脫下那層掩飾的外衣,而自己卻沒有理由不去幫他。維果轉身給奧蘭多倒了一杯水,遞給他,卻在奧蘭多伸出手來接的時候放開手,奧蘭多立刻飛快的一手抓住那只杯子,卻溢了三分的水在兩人之間。 「奧、蘭、多是接不住杯子的。」奧蘭多抬起頭迎上維果的眼眸,他的眼眸帶著笑意卻沒有一絲毫輕視。「接著這個杯子的是勒苟拉斯,不是奧蘭多。你的動作優雅輕快而且還帶著奧蘭多特有的敏銳,知道我會放開杯子是奧蘭多的直覺,但是能夠動手抓住杯子卻是勒苟拉斯……奧蘭多,你並沒有褪下勒苟拉斯這個角色。」 「老傢伙,難道你希望我是一個痴痴傻傻的年輕人,動作慢到跟鬼似的?我這樣挺不錯的,想像自己無時無刻都有神魄,髮梢有風,不是很符合年輕人的活力嗎?」奧蘭多端起杯子遞給維果,卻沒有放手的意思。 維果也絲毫沒有要接下那杯水的動作,他望著奧蘭多,凝聲開口。「可是,那就不是你了。」 「什麼……」奧蘭多聽了有些笑意,老傢伙怎麼會講出這麼文藝氣質的話啊?啊,他本來就是個藝術家…… 「奧蘭多,你知道,那就不是你了。」維果定定望著奧蘭多的眼睛,又說了一次。 「老傢伙,你想得太嚴重了吧。」奧蘭多突然發現自己不該笑出來,因為維果並不是開玩笑,他是認真著將近悲哀的程度。 「那張照片不是你。」維果緩緩的說,專注沒有移開眼睛。「你應該看得出來,勒苟拉斯已經掩蓋了你的心性,你慢慢的失去顏色了。照片上的黑暗是你自身瀰漫的,不是照片的效果。」 「你……」奧蘭多本來想要回嘴,他不相信一張照片可以拍出什麼,但是他想起自己剛剛看到的那張照片,瀰漫著暗黑色的綠,似乎掌控了整個空氣……「我、我沒有不見,奧蘭多.布魯就在這裡!」 「你知道你有沒有。」維果並不爭論,他默默陳序事實。「我說過,我的照片只能拍攝出真實。」 「我在這裡,維果,看著我!我在這裡!」奧蘭多吼著甩開手上的杯子,玻璃的杯子砸上牆角發出尖銳的聲音,水與碎片落了滿地。 「我看不到你。」維果閉上眼睛,年輕人正在與自己掙扎,跟靈魂拉踞。他要自己尋找敲碎玻璃破繭而出的方法。「你已經忘記奧蘭多是個怎麼樣的人了。」 「我,我怎麼可能忘記我是這個怎麼樣的人。」奧蘭多卻是扯扯嘴角笑了,臉色何時變得蒼白驚慌,奧蘭多自己根本沒發現。「我在這裡,我在這裡!」 那天後來是維果送奧蘭多離開的。 他送奧蘭多回家,幫著奧蘭多開門,甚至看著奧蘭多入睡。 奧蘭多在那之後該死的蒼白,維果本擔心自己是不是用錯方法點開這孩子。不過是維果多慮了,後來讓奧蘭多找回奧蘭多.布魯的,還是維果.墨天森。 維果溺水的那次,當他浮出水面立刻被打撈起來時,第一個飛奔到他身邊的不是圓滾滾的PJ,而是那個孩子。 「維果!」奧蘭多狂吼著,先探維果鼻息,然後翻他的眼睛,拍打他的臉。 維果躺在擔架上,全身穿著濕淋淋的衣服,一開始他還沒搞清楚是誰在叫他,這聲音很耳熟,他幾乎認得但是他聽不出來是誰。 當那個聲音開始有點哽咽的沙啞時,維果動了一下手指,馬上就有人握了自己的手。 「PJ,他醒了!」年輕高亢的聲音放聲大喊,維果想,在這樣的對話下自己還能睡著的話,那自己一定是聾了。很幸運的,他還聽的見。 「……I’m OK……」維果努力讓自己呼吸平暢一點,才能開口。他想,他一定要看看現在叫著自己名字的人是誰,他明明認得這個聲音,卻覺得幾乎很久不曾見過他了…… 「維果!你、你還好嗎?」映入眼簾的那張滿是鬍渣的臉,帶著臉一半大的眼鏡,呢噥的紐西蘭英文腔緊張的模樣,是PJ。「維果、維果,你沒事吧?你沒事吧?」 原來是PJ啊。 維果這樣告訴自己。 維果點點頭,沒力氣在說些什麼,他聽著PJ張羅著送他去醫院的事情,發現握著自己右手的那個人不是PJ。 在自己藍綠色瞳孔映出去的眼界中,他看見一個精靈裝扮的男人坐在床邊緊緊握著自己的手,將額頭靠在手上,一雙水藍色的眼眸悲傷的望著自己。 奧蘭多回來了。 維果看見水藍色眼眸後,屬於那個孩子的神采。不再是精靈的高傲尊貴,而是活著的生命力。 會哭會笑會悲傷。 是真正的奧蘭多,他那認得雙眼睛裡,帶著倔強不服輸,活潑生動的神采。 「I’m HERE。」維果動了一下自己的手,輕輕滑過年輕男孩的臉,啞啞的聲音粗狹的說。「WELCOME HOME,ORLI。」 奧蘭多揪著眉頭望著維果,緩緩的,把頭靠在維果手上。 維果不會告訴奧蘭多,他的眼淚滴在自己手上,比末日火山的融岩還要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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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機後的眼眸(已完結)相機後的眼眸是我2005年發表的作品,雖然中間一度快要虐心,但是後來結局是甜蜜的 Archives
January 20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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