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藝術沒有輸贏,奧蘭多。』維果笑著回應他,他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笑臉,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,面對著想改變自己、想說服自己承認對方觀念的人時,維果就是這樣笑著。『藝術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感受,不該受到世俗的影響。』 奧蘭多從維果跟他說了那些話開始,日日夜夜的黏著他,鬧著他,總喧嘩著要維果拿起相機來拍自己。
『奧蘭多。』 『奧利!』維果才開口,就受到奧蘭多強大施壓要他改口。 『奧利。』維果老是拿他沒輒,只好聽話改口。『美麗的景色不會自己跳到你面前來叫你拍,當一個攝影師也需要等待,等待那絕美的風景綻放停留……』他還打算教條式的繼續說下去,然後奧蘭多再次打斷。 『你看你看,我現在不就停留了嗎?』奧蘭多就像把陽光帶進室內似的,兩百燭光的開朗說。 『啊!我知道,你要我綻放對不對?』奧蘭多自言自語的打起主意來,然後大方的解開兩顆扣子,以符合綻放的定義。 『奧蘭多.布魯。』維果決定好好保護自己的相機,不讓這個年輕人蹂躪任何一張底片。『你越來越假了。』 『我哪裡假!』奧蘭多皺著兩道好看的眉毛,立刻反駁。 『那個刻意梳成雞冠的頭,刻意戴來遮黑眼圈的大墨鏡,還有刻意打開的白色襯衫。』維果收拾著相機,連頭也沒回的說。 『維果你看!』奧蘭多有預謀似的蹦蹦跳到維果面前,掏出貝司特幫自己拍的照片,『哪裡假?』 那是一張滿陽光的照片。 維果以他專業的眼光的確承認這一點。 陽光下的奧蘭多就是自己眼前這套裝扮,他閉著眼輕寐,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疲憊,但是,這是一張很好的照片,而且,他拍出了性感的味道。 起碼,會是一張雜誌社愛的照片。 『奧蘭多……』 『奧利!』 『好吧!奧利,』維果其實搞不清楚,多叫一個音對這個男孩來說有什麼差別。『很好的照片。』 『你認為你會拍出這張照片上的另外一個我嗎?』奧蘭多帶點挑釁的味道問。 『不會。』維果沒有多說些什麼。 『這麼快就認輸了?』奧蘭多挑挑眉毛,他以為藝術家都該有種該死的固執,但是維果卻沒有力爭他的看法。 『藝術沒有輸贏,奧蘭多。』維果笑著回應他,他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笑臉,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,面對著想改變自己、想說服自己承認對方觀念的人時,維果就是這樣笑著。『藝術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感受,不該受到世俗的影響。』 『維果,我不懂。』奧蘭多皺眉頭,維果這個老傢伙做什麼說什麼都是那麼深奧難懂,就沒有簡單一點的方式嗎?『你拍張我現在的模樣來看看?』 『奧蘭多。』維果帶著相機起身拍拍奧蘭多的肩膀,準備離開化妝車。『你要我拍你之前,應該先看看我的照片,你就會知道,為什麼藝術沒有輸贏。』 奧蘭多從夢裡醒來,突然覺得口很乾。 他在倫敦,自己的房間床上。 在夢裡,他忘記自己夢見什麼了。 記得誰說過夢在醒來的三十秒內會忘記,原來是真的啊!奧蘭多在床上躺了一分鐘,怎麼樣都想不起那個夢的內容,他起身想要喝水,攏過頭髮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臉頰有點濕。 原來水分從眼睛流走,所以想喝水啊! 奧蘭多走到廚房,給自己倒了一杯水。 心裡,還掛念那個想不起來的夢。 到底是怎麼樣的夢境,讓自己連沒有意識的時候都會哭呢? 奧蘭多摸著自己眼角,當然淚已經乾了,沒有誰,會為了記不住的一切哭泣。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種人。 也許維果是吧? 想起這個人,奧蘭多又喝了一口水,到餐桌旁邊坐下。 現在是清晨三點,媽媽早已睡熟,倫敦多霧的氣候讓桌椅與地板都是冰冷的,他赤腳踏在地板上,身體的餘溫留下幾個霧狀的腳印。 奧蘭多雙手捧著玻璃杯,看著杯裡過半的水。 乾乾淨淨的水。 喉頭一陣乾。 奧蘭多又灌了兩口水。 還是乾。 奧蘭多不知道為什麼。他一口氣喝掉所有水,猛把玻璃杯放回桌子上,玻璃與金屬的桌子相碰撞,發出比空氣更冰冷的尖銳聲音。 水滴又流了下來。 奧蘭多看著透明的水滴落在棕色的桌子上,下意識的伸手擦拭唇角,卻沒有阻止水滴滑過自己的手指。 因為那是眼淚。 奧蘭多其實知道那是眼淚。 水滴不會模糊自己的視線,不會。 維果、維果、維果。 求求你、求求你、求求你。 別…… 奧蘭多低著頭,捧著自己的臉,任眼淚滑下。 夜很冷,心也很冷。 奧蘭多很聽話的去找了維果的照片來看。 是很早期的那些從亨利還一丁點大的時候,維果的照片就有一種奧蘭多不容易看的藝術風格在其中。 其實奧蘭多並不能完全看懂維果的作品。游泳池裡水波光影的投射,亨利拿著芭比玩耍,還有,維果前妻那豔紅嘴唇勾起的微笑,奧蘭多其實不懂這些看起來比較像是拍壞的家居照有什麼意義呢? 奧蘭多拿著攝影集去問維果。 「你來了啊?」維果似乎早知道奧蘭多會來似的,他一邊整理著這個禮拜拍下的照片堆,一點都不訝異的說。 「維果,我實在不懂你這本攝影集的內容。」奧蘭多揚揚手上的書,也不裝懂。「你現在拍的這些照片不是有趣的多嗎?你看,人的笑臉,每個人都對著你笑,我還比較喜歡這樣子的照片。」奧蘭多指指他跟哈比人吃著甜甜圈的照片,開始欣賞其他照片。 「我也喜歡。」老傢伙淡然一笑,他說。「這裡都是好傢伙,所有人努力的拍好這部片子,那種向心力是拍不出來的。我只能用回憶留駐你們的認真與努力,然後用相機留下你們最燦爛的笑臉。」 「維果,你還是不拍我?」奧蘭多乾脆幫忙整理照片,邊跟維果閒聊。「你看你看!你甚至都拍了PJ的獨照。」 「遲早會拍的。」維果不正面回應。。 「你的標準在哪裡啊!」奧蘭多一直以為維果應該有各標準,什麼程度以上的他就拍,他看著手上PJ的照片,滿臉鬍渣比哈比人更像哈比人的導演,專心看著小螢幕裡的畫面。 「標準?」維果一愣,才大概理解過來年輕人說的是什麼。「親愛的奧蘭多,我想這並沒有標準可言。」 「那為什麼是PJ呢?」奧蘭多揪著臉,擺出一個醜極的鬼臉。 「真實。」維果想了想,總能說個答案給愛問問題的小孩。「當你也擁有真實的時候,那我是不會錯過如此完美的題材。」 「我是哪裡不真實啦?」顯然奧蘭多有聽沒有懂,又追著發問。「我沒有整型過喔!全身上下都真實的不得了。 「親愛的奧蘭多,這代表你還不懂什麼是真實。」維果故做神秘似的微笑,換來奧蘭多不滿的抗議。 什麼是真實?離開魔戒劇組之後,這是奧蘭多最常想起的問題。 拿這個問題去問過很多人,大家的答案都不太一樣。 「真實?」PJ摸摸他下巴的鬍子,略略思考了一下。「所謂的真實指的是把夢想實現的能力。」PJ像是怕這年輕的精靈不懂似的,他大手一拍奧蘭多的背,也忘了奧蘭多背上的舊傷。「我每一分鐘每一秒都在考慮拍出最好電影的方法,從來沒有一點兒讓步的餘地,我覺得協商大家去做出我夢想中的電影,就是我追求的真實。」 「真實?」老巫師伊恩聽到這個問題時有些訝異,精靈是怎麼啦?「探討永生生命中的真實嗎?精靈男孩?看來維果給你出了困難的課題。」 「這跟維果、好吧!伊恩,你的真實是什麼?」奧蘭多皺皺鼻子,懷疑巫師那時候是不是躲在房間裡偷看自己跟維果說話。 「真實就是你掌心的東西。」老巫師認真的說。 「我掌心的東西?」奧蘭多張開自己的手掌,手指上面有些傷疤,掌心則滿佈練武握弓造成厚實的繭,他沒看到真實。 「好好想想吧,精靈男孩。」伊恩輕輕的笑了,『智者從不把話說明喔!』 「真實?」 這問題拿去問哈比人是不是太困難了呢?一點也不,因為哈比人像是早就準備好答案似的。 「真實就是當你上床摟了個俏妞,一夜風流春色無邊,太陽叫醒你之後發現懷裡躺著是個乾乾癟癟的醜女人。」多明尼克擠眉弄眼的說。「奧利寶貝,那就是殘酷的真實啊!」 「才不!奧蘭多,我告訴你!」比利推開多明尼克,高聲發表自己的意見。「真實就是哪一天你拍完魔戒,坐擁榮華富貴、美女滿堂的時候,卻發現你最需要的人不在你身邊跟你一起分享。」比利認真的輕輕喉嚨,他說。「而那個人,就是我,你忠實的好朋友……」比利還沒說完,西恩拉開他還在說明『比利.包得依對奧蘭多.布魯的重要性』演講,冷冷的說。「那是酒肉朋友,不是真實。」 「奧利,所謂的真實就是我的演技。」伊萊佳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。「只要我表達的一切夠讓人置信,那我就能夠創造真實。」 「奧斯汀。」奧蘭多回頭看著西恩.奧斯汀,也想聽聽他的高見。「你的真實呢?」 「我的家人。」年紀稍長的西恩,總算說出一句人話。「特別是我可愛的女兒克莉斯汀,她是全天下最真實的美麗……」 這下換其他三個哈比人把還在發表『西恩奧斯汀戀女論文』的西恩拖走。 「真實?」麗芙嬌美的微笑面對這個題目。「我想我的真實應該是找到一個就算我卸了妝、痴肥了、不再美麗卻能夠愛我不變的男人吧!」 「我聽說你到處再問人這個問題了。」克利斯夫.李一點都不意外奧蘭多的出現。「孩子,真實就是你面臨過、經歷過的一切。」 「真實就是我們存在的空間。」金髮的伊歐墨騎在馬上,笑著回答。「藍天白雲都是真實。」 「真實就是我們即將面對的未來。」米蘭達笑著說,金色的長髮閃耀著。 奧蘭多一連聽了很多人的真實,他撐著頭想了半天,仍不知道什麼是所謂的真實。他眨眨他那雙咖啡色的眼睛看著眼前這一片天空,回想自己什麼時候會用到『真實』兩個字。 奧蘭多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小孩,所以他還是直接跑去維果的拖車。 工作人員正在給維果卸妝,奧蘭多進了門就坐在那裡看著維果卸妝,維果輕哼著不知道哪裡的歌謠,輕快的點燃芳香蠟燭,讓香味散在各個空間。 「有答案嗎?」維果一邊讓化妝師摘下他的假髮,笑著問。 奧蘭多嘟著嘴跟自己鬧脾氣不回答。 「維果,你的答案是什麼?」等到工作人員都收工了,維果站起來伸伸懶腰,從冰箱裡拿出啤酒給奧蘭多,等著奧蘭多給他問題。 「我的答案?」維果拉了張椅子在奧蘭多的對面坐下,跟他敲敲啤酒瓶。「聽了之後,就不要吵著我拍你了?」 「快說!」奧蘭多的耐性已經用光了。 「親愛的奧蘭多。」維果輕輕發笑,他終於肯老實的說出自己的答案。「我的真實就是不完美,因為所謂的完美,必定不真實。」 奧蘭多愣住好一會,他低下頭想了想。「我要回去了。」 「等一下!」維果被奧蘭多的反應有些嚇到,年輕孩子該不會是生氣吧?他在門口攔住奧蘭多,他並無意譏笑他。「奧蘭多,呃,聽我說,我並不是嘲笑你,我並沒有那種意思,只是……」 「維果,我懂。」奧蘭多抬起頭,長長的眼睫毛半遮掩蓋著那雙栗色眼眸,沒有一點憤怒,他在維果臉上親了一下,坦然的說。「你讓我知道你跟我的不同,晚安。」 後奧蘭多沒有多說,就從維果的手臂裡轉身離開。 維果總在入夜之後,安靜到聽見自己呼吸聲音的時候才作畫。 維果喜歡調染顏色。 多一點白、少一點黑,變換出來的色彩永遠都不同。 維果專心於這件事,每次他覺得心情不快的時候,他就開始繪圖,讓自己掌控筆下的世界,讓自己決定自己能做的、要做的還有能改變的。 維果知道自己不論做什麼事情,都是考慮好的、計畫過的。 多一條線、少一抹色都是意料中的發生。 但,那大概是第一次,他無意間去改變了一個年輕人。 在當時,他甚至不知道這是好或是不好。 不過在現在,他知道答案。 他讓奧蘭多變得真實。 就是這樣一個契機,他讓奧蘭多變得真實。 因為真實,所以精靈仍是完美,可是奧蘭多卻已經不再完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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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機後的眼眸(已完結)相機後的眼眸是我2005年發表的作品,雖然中間一度快要虐心,但是後來結局是甜蜜的 Archives
January 20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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